作者︰奴家

一、没有女人的日子

这是父与女的一个不寻常的爱情故事。

有些人常在你左右,和你有非常密切的关係,可是你永远不会想到,她原来是你人生拼图所缺少的一块。她从来就在那里,你却没有联想到她可以填补那个空位。因着成规、偏见,你根本不会把她放进你的图画里,但是,时机来临,她阴差阳错的闯进你的生命,正好嵌在那个腾空了的位置上,你的生命的构图从此改变,翻天覆地的改变了。

我说的那个扭转我人生的人,就是我的独生女儿敏儿。我在人到中年百事忧的生活里,用爱燃点我冰冷乏味的生活。

这是一个爱情故事,说的是禁忌之爱。是天意和人愿,让我的女儿做了人生的伴侣。

那一年,老妻撒手尘环,孤独地过了一个圣诞节。老妻给癌病折磨了几年,在年头离我而去。她,止息了肉身的痛苦,我也不必在病床前照顾她而鬆了一口气,对我们都是一个解脱。

和一个女人一起生活了快三十年,一旦失去她,顿时失去所依。人们说,正因为男人生活上不能没有一个女人打点,很快就会有第二春。老妻在病中,也对我说,她死了之后,快快找个女人来照顾我。我若续絃,她不会介意的。

她不单不介意,甚至为我着想,甚至撮合。我不以为然。女儿已经嫁了,我了无牵挂。几年来因老妻体弱多病,没行房,也习惯了。没有性的生活,日子不难过家了菲佣,家务有人打理。我就寄情于事业,化悲愤为力量,有了长促的进步。丧妻之痛也好像渐渐复原了。

直至圣诞前夕,午饭后,都提早下班了。人人都有节目,而我,是自结婚以来,第一次孤独一人过节。

我说过我是个正人君子,换句话说,是个没什幺不良嗜好,除了抽烟和喝点啤酒外。上班下班、回家吃饭睡觉,生活就那幺简单。

提早下班,太早了,酒吧都未开门,独个儿呆在家里,播猫王皮礼士利那片《你今晚寂寞吗?》(Are You Lonesome Tonight?)黑胶唱片。

电话铃声响起。敏儿打来的。她自结婚之后,圣诞假期多不见蹤影,不是开派对就是陪丈夫渡假去了。

「爹地,圣诞快乐。」

「圣诞快乐。」

「一个人吗?」

「还有谁?连玛丽亚都放假了。妳呢?人在那里?没出门吗?」

「爹地,我来看看你好吗?」

「太好了,什幺时候来?」

「现在。」

敏儿不久就到了。敏儿提着一个小行李包站在门前,形容憔悴。

「渡假回来?妳一个人。他呢?」

敏儿摇头头,回应我一连串的问题。

她四顾家里的圣诞妆饰,每年都是老婆布置的,今年,玛丽亚不用我吩咐,把圣诞树拿出来,放在大厅的一个角落。她知道太太每年都会这样做。

她走过去,把会闪的綵灯串亮了,说:

「那幺多年了,圣诞树还在。」

「对,还在。妈妈捨不得丢。」

「老家和从前一样,只是妈妈走了。」

这话唏嘘,在圣诞夜说出来倍觉伤感。她四週看了一回,就在我旁边的沙发坐下。

猫王重覆唱那个老调,我们之间一片沉默。终于,她说话了。她说,爹地,你已经够寂寞了,不必猫王提醒你。圣诞吗,听些应节合时的歌吧!我记得你有些唱片……Bing Crosby的「白色圣诞」,英皇书院圣歌团的圣诞诗。

她走到唱机前,找到了一片Glen Champbell唱的「I’ll Be Home For Christmas」(圣诞夜我会回家),放在唱盘播出。

圣诞夜我会回到,爱的生活之所在,我会在圣诞节回家,路途迢迢,但我答应你,一定回家去……

我点点头,表示这首我爱听。她又回到我身边,踢掉高跟鞋,把两条腿放坐沙发上,把着膝盖。她说:

「爹地。只你一个人吗?我以为你会出去了。」

「圣诞节一个人出去干什幺?」

「圣诞夜能回家真好。」

我不知道要说些什幺话。Glen Champbell唱完了他的歌,客厅完全宁静。

楼下有教会诗班报佳音的歌声传上来。她打开窗门,往街上看,向着下面的诗歌班大声叫圣诞快乐。

午夜时份了。

我说︰「夜了,你该回家去。」

「爹地,可以收留我一晚吗?」

「看妳一肚子心事,发生了什幺事?」

「爹地,我受不住了。他有外遇。」

「让爹地替妳出头,跟他理论。」

「不用,让我冷静一下。」

我的心破碎了。那个家伙,当日我携着敏儿,步入教堂,将女儿一生的幸福交给他,他竟然拈花惹草。

我把肩头借给了女儿,她就把头埋在胸膛,依着我,簌簌泪下。我圈住她的腰,轻轻的拍她的肩,安慰她。我忽然觉得,是何等的亲切,也是何等的疏离。

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,能在一起过一个圣诞节是何等的温馨。我为失去了老妻而独自哀伤,而她和丈夫的不忠而辛酸。这幺多年来,我只顾事业,没有花过时间在她身上,甚至在她的婚姻亮了红灯,没有鼓励过她。

世界上,只剩下我和她是最亲的了。街上的圣诞歌声渐渐远去,我们不发一言。良久。然后,敏儿把她贴着我胸前的乳房挪开,抹去眼角的泪痕说:

「爹地,谢谢你,容许我回来。」

我说:「这是妳的家,随时可以回来。」

她说:「谢谢你。」

「太委屈妳了,明天我替妳出头跟他理论。」

「不要,让我想清楚。」

「好的,你睏了。快去睡觉吧!」

「你呢?」

「妳先睡。我多喝一瓶啤酒才睡。」

「我陪你喝一杯。」

我喝了一瓶又一瓶,她也喝了。我记不起女儿会喝啤酒。对她说,妳还是先睡。

「不要喝太多。」她指着茶几上的空瓶子说。

「最后一瓶。」

「那我睡了。我知道你仍是在想念着妈妈。但是,要保重身子。」

敏儿给我亲了一亲,就像她小时候和我道晚安做的一样。但是,她黏着我嘴边,很久,令我有点紧张,我将头一缩,她的吻,并开口说话去解围的时候,我启开的嘴径直踫到她的小嘴巴上,是一对美豔的唇。

那是个香甜的吻,青春迫人来,令我脸红耳热起来。敏儿抽身走了。关上房门时,探出头来,对我说︰

「爹地,谢谢你。没有你,我真不知道可以到哪里去。」

我忍不住掉下泪来。那时才知道,我是多幺为女儿担心。但我还未明白到,我的爱,不止于生她、养她,照顾她。她忽然回来,给我一种奇妙的感觉。她是个天使化身成为我的女儿,排遣我的寂寞。她回来了,一切都改变了。

那种奇妙的感觉在我心里暗暗地滋长,像一粒种子,撒落在我们的心里,暗暗地抽芽滋长,破土而出。

二、情陷焰火夜

女儿归家,我心里百般滋味。

出嫁的女儿,不应在我这里。丈夫虽然糟透了,还是丈夫,早晚应该回去。但是她回来了,在我身边。了无生气的家,重现活力。

晚上回来,有个女人在家煮好饭,等着妳,就像从前老妻身体尚好的时候。有时,我以为老妻没死。她是妈妈的年轻版本,轮廓像她,一举手一投足像她,语气十足她一般。

她本来不懂下厨,从来都是妈妈做饭,饭来张口。结了婚也请了菲佣服侍。她何时开始懂得下厨的呢?在夫家不用做的事,回到父家反而洗手作羹汤。

「爹地,怎样?合格吗?」她端上汤,站在我旁边,焦灼地等待我的评语。

我看见她的模样,好像小时候拿成绩单给我看时的样子,我就忍不住笑了。

「爹地,笑什幺?很久没见过你笑了。」

是的,很久没有笑容了。没有值得开怀的事。敏儿回来之后,好像回到从前一家三口快乐的日子。

「敏儿,妳也开朗了。想通了吗?什幺时候回去?」

「我一早想通了,决定永不回去。」

「不要说永不。」

「爹地,你想赶我走吗?」

「噢,不是这个意思。我只想知道妳以后有什幺打算?」

「还未想到那幺远。」

「总不能整天睏在家里,年轻人要出去找朋友,寻开心。」

「那你呢?晚上你不开会就呆在家里,明天就是除夕,要开会吗?」

公司开会是男人不回家的藉口。我没有。

「我们去吃个除夕大餐,看烟火好吗?」

「太迟了,人家一早预订桌子,哪会有大餐等你吃?」

「让我试试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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